狹窄的街,下着微薄的雪,一間店的門口,坐着一名拉着二胡的老伯伯,忘我地奏着淒清的音樂。少俠被聲音的旋律吸引住,旋即在找尋旅棧的路上,到了這一間店的門口張望。他問那名安然的老伯伯,這是甚麼曲子,好熟悉。老伯伯回他,不過是噱頭。他看不到揚揚揮舞的酒旗,價錢單也不見,彷如一間隱世客棧似的,卻有待確認。銅錢就只有這麼多,如果付不起可糟糕了,豈不是要賣掉身上包袱的家當,賣身作契或當個遭到鄙蔑的店小二還清賬款,這一世可要留守在客棧內裡了。他的家當,當然除了幾串銅錢,就只有幾套衣服,和他的文房四寶以及鑄造的銀劍,雖然出山的出山,凋零的凋零,人們對墨水還有幾份欽慕,但根本不能當酒錢宿費看待。他見老伯伯慈祥的面容,善良的皺紋,於是問下去,甚麼是噱頭?

「噱頭是,你看到了。」老伯伯淡然地答道。這名老伯伯想必花甲之年已過,沒有佝僂,彷彿一生不曾彎腰折腰閃腰,也沒有退化,只知道頭髮是白的,和那慈祥的面容,善良的皺紋。

待少俠回過神,解答和挪揄之間,被店裏掌櫃扯高幾度的聲線打破了他的思考:「來吃囉,來吃囉,新鮮的肉包子呢,用牛奶和玉米造的一個;如果你兼住宿,結賬少半呢。」他準備反應,又被店內老闆娘誘勸。客人,您要進來看看嗎?

這間店在雪境的包圍下,簡直像杉木森林叢裡有一棵橡樹一樣。逐漸逐漸雪的堆積,使它與其他的匾牌沒有分別。準確來說,與雪沒有分別,那麼的白。反正刺骨悚然的天氣,於一個萬無人煙的地方,沒有一個人不被温存的篝火打倒。趙質山知道自己非入不可。他有一種預感,這是最後一次,他可能被家中的親戚快馬召回,作弄他,或者被追捕,諸如此類。仇口不少的人的憂慮有時是多餘的。

這兒比他想像中還要大。食堂延伸出去有一個庭院,從庭院可以看到遠方房子的庭院的樹木和潺動的湖聲,一望無際的深度,無限的消失點。他知道自己找到一個好落腳處。如果可以早點找到,那就不用那麼辛苦,他心想。老伯伯早已停下了奏拉,心領神會地說,沒有緊密的預算,就算一個好旅行。

雪也停止,但可以預想,一會兒復降,說不定下得更大,更重,更冷。少俠已辦理好入住手續,坐下一張長椅,店小二端出一籠香噴噴的包子。老伯伯想赤着背,但老闆娘勸阻他。少俠隨身攜帶的劍,被服務員拿上了樓先掛着,他有點不習慣,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人從衣襬的懷裡奪去神聖而寶貴的器物。如果弄不見了,被盜了,跟捱高租有甚麼兩樣?他先不去想,因為包子足以讓他不捨吃掉。

這種的包子確實罕見。牛奶淋在包子的盤皿上,玉米粒帶一點炒過的香酒,咬下去與平常肉包子的味道完全不同,麵粉應該是糯米,厚實的感覺在冬天份外温䁔。味道的好感因人而異,趙質山倒是感到滿足。他問老闆娘這用甚麼的。老闆娘答是普通的麥。一是添油添醋,一是偷工減料,他不想再點了,於是表示自己飽了。

有一個五官長得端莊的人腰圍着很大的葫蘆,個子魁悟進入店內。他的端莊不是那種陽光的和合乎黃金比例的,而是嘴巴、眼睛、鼻子和耳朵都是合乎「一」的美學,以「一」的形狀、長度、寛度,目不暇給。店內的人都盯着他看,以為他會有打開的輪廓,別有洞天,他叫了一杯茶喝。少俠剛好吃完,行上樓梯,回自己的房間,安頓好這一天的勞累。

「客官,你需要這個玉珮嗎?吉祥的意思,有深山中的寶石點綴周邊,帶子從京城買來的。」

「不需要。謝謝。」

「你還需要這一把亮麗的劍嗎?比你的那劍好多了呢。是一把名器店師傅鑄造的絕世好劍,你一定聽過的。計你便宜一點吧,就⋯⋯」

「我有好的劍,不用了,謝謝。」

「你可以看看這個流落民間的書畫啊,是朝廷文官寫寫畫畫的,物有所值呀⋯⋯」。如是者,繞了五六圈才回到房間。

朝窗外望去,怎麼景色如此不同呢?原來雪在不知不覺間下了好幾回,景色又再不一樣。可是不,仔細的看,路邊不同了,譬如說樹的位置和山的方向。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疲憊,眼昏腦漲了吧,很快的放置好物品,檢查一次僅有的物品,擦亮自己的劍。劍的影子與月亮的影子重疊,劍面的白光比月光還要閃爍。沒有人知道劍的故事,因為每個劍都不同。他的劍,是二手的,但用起來,與初次握上手的鞘沒有分別,好像是他才是主人。

需要過橋了。別過招待的店員,離店的距離越來越遠。他們出現得像雪。雪融化了。店的輪廓被埋在樹蔭後。不久又會遇到另一間似樣的吧。店就這樣不見了,他回望來路,沒有一間客棧。但他知道在那裡的某個地方。那些包子和器物,他再也找不到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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